闇夜的夢

一夜間開了。


栽放在窗臺邊的其中一株梅樹，綻放了早冬的第一枝冷香。



坐在窗邊的那個人，會是原本年少天真的我嗎？涉足了太多太多的猜忌、爭奪、疑心、絕望。疲憊了的我，很難回想起自己也曾經衝動。出租房屋的牆角、龜裂的蒼白壁面、陳舊的窗簾、堆灰成寸的窗框，與窗外那輕薄潔白的梅，恰似兩極的對比，蜷縮地面靜靜觀賞著它的我，無比的傾心卻怎麼也說不出口，朦朧清幽的美冉冉在心中盤旋，能否在此時此刻將一切乖舛歸零，把想好好珍惜的自己留在寧靜的瞬間？


呆滯凝望無雲的天，眼瞳中印照出甚麼，自己也看不見。







突然一陣微弱卻緊湊的叩門聲，歇斯底里般讓我收回注意力。




「宇安？」她開了門便自己坐到我身旁，帶有點膽怯：「妳今天還好嗎？」




「啊，媽媽...」漠視她的懼意，佯裝現在才回神注意到她。我是不是太卑鄙了？




「那個，今天妳還沒吃午餐吧？媽媽幫妳做了三明治來，還有妳喜歡的肉桂奶茶呢。吃一點吧？」




「唔...嗯。謝謝。」其實並不餓。






但還是得吃點啊！吃點甚麼吧、吃點甚麼，好讓我能繼續活著，就算是這種了無意義的世界，活著也好、活著也好。

就當作是，為了看下一朵早冬的梅花吧。





「還有啊，這是妳今天的藥。媽媽聽說妳昨天失眠，裡面我剪了半顆安眠藥，吃了好好睡一覺，好嗎？」





昨夜的驚悚，一定又被聽見了吧？



真的不想吵醒親切和藹的房東家，也不願那麼麻煩還要別人通知家人。今年已經二十好幾，這麼大的人了，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好。但就像成了癮，想知道能不能一直一直地依賴下去，以他們對我無怨的愛。

一個勁兒的寵溺我，為了促使我有意願再多延續我一天的生命。但，知道嗎？只是你們的捧在手中珍惜的人是那麼怯懦。


前幾月說要搬出去住，想從那些憐憫關愛的視線中尋覓一種解脫。怎麼哀怎麼求家裡總算是答應了，但因為怕我尋死，他們以幾近恐嚇的口吻交代房東，門一向是不許鎖的。







於是某種不安，又從門縫中偷偷溜進來找我了。







滿佈雙頰的淚痕、未乾的冷汗流淌，一夜又一夜的夢魘，笑著對我招手。

而我，不敢前進。






「那...我就先走了？」媽媽試探地悄聲說道。從來不曾想望釐清我腦中紊亂的念頭，只要求我能變得快樂。曾幾何時害怕我突然的沉默？她是否才是最大的受害者，被侷限在我小小的籠裡，也跟著我一起沉溺、上癮、變得瘋狂。



「路上小心。」我牽動嘴角設法微笑，試圖讓她安心點。





但我失敗了。

難道內心的狂亂已經無法完好藏匿？



這念頭讓我冷不防冒出一身冷汗。







不行啊。絕對、絕對不能讓他們發現。









我的身體早已經是一副腐爛的空殼，寄宿其中的，是名為「沉淪」的怪物。








怪物。怪物？

世界上真的有那種東西存在嗎？

迴盪腦中的是許久前國小的妹妹嗲聲不解的嗓音，接著是我刺耳的大笑。



「笨蛋，當然有啊！」









就是－－在妳面前的我嘛！








早就發現了。我早就不是我了喔！

究竟是我不正常，還是把我變成這樣的世界的不正常？


是老套的台詞了，但是是現在最貼近我的一句話。







紫金交輝的黃昏中，我甦醒了。

最近總是這樣，不知何時地失去意識，再毫無感覺地醒來。彷彿只是時間的巨軸被調了快些，雖然當下看到大不同的天色會覺得錯愕、失常，但一定會慢慢步入常軌的，我知道。

因為我是如此渺小，渺小得世界從不會也將不會因我改變。







「呵...」



落寞的笑意從喉頭深處傾瀉出來。



「呵、呵。哈哈、哈哈哈哈哈！」








顫抖地狂笑著，豆大的淚珠也從眼角硬是擠了出來。雙眉顰的如何用力猙獰，連自己都可想而知。

不用「快樂」了吧？不用再難過了吧？不想想的可以不要想了嗎？








放棄我吧。



放棄我吧。



放棄我吧。



放棄我吧。



放棄我吧。



放棄我吧。



放棄我吧。







放棄我啊！










瞬間，瞇起的眼角飄到了窗台上光禿的暗褐枝條。





花，謝了。






殘下單薄的花蕊仍眷戀地依著枝子，花瓣早已不知零落何方。

孤伶的它、孤伶的我。


淚再度留下。


已經不知是為它、亦或為自己而感到心痛異常。

只覺得，好悲傷好悲傷。








過了多久？

暮色已沉，夜晚朦朧地開始上升，伴隨豔冷蒼白的新月，幽幽散發出一種絕世的冷漠。


我癡癡地頹在窗前，是否又要度過了一個今天？

黯淡的銀光輕籠著窗前獨立孤傲的一樹梅，直鯁堅毅的瘦長枝條不隨風擺，順著自己獨成的一種旋律，應和風聲，輕輕哼著無名悲柔的小調。



我也只靜靜聽著，把自己融入漆黑，和這一種心靈交會的古老語言。








繼續下去吧？

期待來年的花開。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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