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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進屋裡,他褪下了紅衣,也順便換上刷滿滄桑的倦容。





凌晨四點五十三分,他將自己裹進溫暖鬆軟的棉質襯衫後,重重地倒向堆疊軟墊和靠枕的搖椅上。


嘎嘰--


木製的椅腳順重量擺盪,發出被傾軋的雜音,讓人幾乎要相信它已不堪負荷歲月的沉重。

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,他早已無話可說。




千百年來不變的就是雪、只有雪。




冰色漣漪懸掛在木屋屋簷,與落雪相擁,凝成一片脫俗絕景;而刺骨的風不羈而桀驁,擄去片片雪花蠻橫地想從窗櫺、大門間的縫隙鑽進來,沁人入骨。

而室內正燃燒遲倦的爐火,溫著一鍋凍成乳狀的濃湯,橘紅金黃的光也將小巧卻仍然孤寂的房捧上一股欲睡的睏意。他坐在爐邊,緊倚些微飄散的暖,觀望窗外逐漸增強的風雪。手裡的大木杓子輕輕地敲著另一只掌心,耐心估算何時能讓熱湯下腹填滿空虛了一夜的胃;待烤的麵包及火腿、乳酪也已佈置在一旁,等著隨時頂替爐火上那鍋溫吞慢熬的濃湯。




「唉呀,還真久呢。」




香氣開始從溶化的湯中飄散出來,合著火焰剝下朽木的嗶啵聲,慢慢盈滿了不大的房間,且促他說出了這句話。儘管知道不會有人應答。

他對自己喃喃不斷,即使身邊從未有過另一個人。





千百年來,他早已學會了獨自排遣寂寞的方法。





這時,他遲緩地從搖椅上站了起來,慢慢走近爐火,用手中的木杓子朝著鍋裡划了兩下,彎腰添上幾根粗柴後,又再度頹向冗重溫暖的靠墊,持續靜默漫長的等待。

他吮去杓上沾到而瞬間凝為塊狀的濃湯,粗糙寬厚的指腹緩緩摩娑木製的柄,像是在思索些甚麼。




一個人的晚餐,持續了多少歲月?




從來他的辛苦,是貢獻那一年一度、人們口中的佳節。因另一個人的誕生,他奔波勞苦、敷上溫暖的面容,只為一見他人的歡顏。







「那真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一天!」他想起睡夢中孩子甜甜的笑臉,不禁驕傲地大聲宣言。






但,其它呢?


他也忘不了,剩餘的三百六十四天。






湯,悄悄地滾了。

他套上棉布手套,慢慢起身,拿起整個鍋子移往鋪有厚墊的木餐桌上,再把空空的爐架替換上欲烘的麵包等物,之後才坐了下來,一杓一杓地往淺盤裡盛湯。


啜飲飄散濃郁香氣的濃湯,他咂了咂嘴,彎起藏在大叢白鬍裡,看不見的微笑。

總算嚐到饑渴一夜想望許久的溫暖。




但混濁的眼卻望向木門旁燭光無法照亮的區間中,那被雨雪淋過、暴風刮過、光陰磨過的麻布袋。裡頭本應空無一物,但從殘破的袋口中卻滾落許多原本包裝精巧、可惜已被天候摧殘的各色禮物盒。華麗繽紛的彩紙包覆著滿滿的夢想,但期待被送達的禮物仍在這裡,靜靜躺在陰濕陳舊的角落,於此時此刻注定命運即將被蒙塵埋沒。







收禮物的孩子,越來越少了。



收下禮物的孩子,越來越少了。



能收下禮物的孩子,越來越少了。






當童稚的天真已被世間的殘酷所取代,他發現,漸漸地,孩童不再察覺他的存在,深沉入眠的小手,只向幻想中的禮物揮舞光采。


而他僵在臉上的微笑,意義也僅是童話書裡,潦草寫上寫的一兩句對白。





早晨九點零一分,木桌上散亂著一鍋喝了大半的濃湯、金黃焦脆的麵包渣和不知名的肉末細屑。夜裡窗外紛飛的大雪忽然停了,雲間洩露的陽光不僅透過窗染了進來,更將遍地銀白映照得熠熠生輝,迤邐出一片絢爛的大地。

日光露臉,空中漫浮一股舒暢的清新,起床的人們披上厚重的外套,步出家門,一面讚嘆昨夜遺下的雪景、一面捧起雙手不住地呵氣;躲藏樹隙中的鳥兒也抖擻著鋪雪的白羽,探出頭來高聲歌鳴。



這一瞬美好的時間裡,萬物雀躍歡欣,為寂寥的白色世界綴上希望的光點。







而他背對著正要開始的今天,和衣入睡。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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