闇夜的夢

　　這座森林很靜。


　　枝葉蓊鬱層層疊疊鋪張了整片天空，疏落交雜地為蒼穹染了斑駁。下頭幾乎透不進一絲光亮。


　　裡面的空氣漫著沉鬱乾燥的氣息，彷彿亙古以來的時光仍徬徨於此，凝滯出一種安然的絕望。隔絕了外界的聲音、而讓裡面的一切緩慢而安靜地腐朽，死去得悄然無息。



　　「這個地方已被遺忘。」神祇的耳語，惶恐而溫柔。



　　高聳的樹木穿透入雲，爭相攫住一把續命的陽，教下頭呼吸不到一點光亮。一旁倚著的懸崖被日月強剝下層層點點的岩石沙屑，嶙峋而蒼老。一汩濁泉乍然湧現在山角的間隙，緩慢地爬流在微濕的土地，不分日夜低低切切地囈語悲鳴。


　　該怎麼形容這種淒涼？


　　足跡深不過歲月，被洗鍊成全然的孤寂。偶爾從遠處傳來的鳥鳴也只嘶啞低吟。上古的靈溺在執念的深淵中，殘下身影，幽魅地逡巡此地，只盼能掬得一綹回憶中的光景。
我也被棄於此，如同這座森林，被棄置在被人遺忘的蠻荒土地。

　　那天，濕冷。綿綿陰雨中他的怒容如此清晰。為什麼，已經記不得了；不堪的話語自他口中傾瀉，被雨水溶得模糊不清。他哭著，卻是猙獰。事情發生得突然。一聲哭泣還哽在喉中，便被利刃瞬間劃過。他扼殺了我的言語、也不願捨我一絲生機。
　　從此我便居於這座林中，年年歲歲、歲歲年年，吸吮著日復一日的寂寞，哺育在已死的心中深深植根的哀愁。




　　你什麼時候會來找我？


　　你什麼時候會原諒我？


　　你還在那裡嗎？


　　你好嗎？




　　破碎的情感隨著時間風化，最後懸著的只剩下繚繞的回音。關於我的一切、我曾經擁有的一切，都隨著在這片森林中慢慢凝滯、腐朽的時間一起死去，但我仍然在此，倚賴著片面的回憶苟延殘喘地存在著，並恐懼將來必然的消逝。



　　或許到連恐懼都能遺忘的一天，就能解脫了吧？

　　然後接受未來僅是一片虛無。



　　我想笑，發現嘴角僵硬得不能牽動；我想哭，但混濁無光的瞳眸已無法落淚。日日夜夜遊蕩在這座森林中，與上古的靈瘋狂地舞蹈，竟產生出可稱為愉快的錯覺。

　　森林如此寂靜，有時徘徊著我細碎的歌聲。祂們說我太過年輕，總會想些辦法劃破這份彷若永不應被干擾的安寧，但儘管我試圖發出些聲音、踏出些步伐，歌已不再是歌、舞亦並非是舞，而我終究感覺不到真正的快樂。


　　為什麼、為什麼……？


　　零落而下的雨，滴滴點點地搵濕了土地，再遍灑荒蕪的這裡，似是澆滅了最後一絲生息。




　　這座森林很靜。


　　雨水洗去了所有的聲音。


　　這座森林很靜。


　　已聽不到任何呼吸。


　　這座森林很靜。


　　一切都隱遁在天空的陰霾之下。


　　這座森林很靜。


　　即使伸手也早已預料無法抓住任何風景。


　　這座森林很靜。


　　靜得如此猙獰。






　　這座森林很靜。






　　所以、所以、所以，



　　當第一聲電鋸刺耳而粗嘎的輪轉響起，扯裂了這震耳欲聾的死寂。







　　我欣喜若狂。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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